一个充满了低级趣味的人【】

(威白)风沙 短短短篇完结

一、
少侠潜入西夏的时候,见到了一个神威的师兄。
穿了一身被风沙吹得灰扑扑的衣裳,眼角被刻出孤独的深纹。他见到少侠,三两下跳上屋顶,眉毛挑了挑,眼睛里忽然就带了点飞扬的神采。
后来少侠问过他,为什么忽然变得开心了些,他说,可能那时候,想到了两年前的自己。
从燕云出来的人,好像都格外豪爽一些。少侠跟着喝了几壶,忍不住说,不行不行。
叫周越的神威晃了晃酒壶,说,你们太白的人,看起来就不能喝。
他说完这话,忍不住叹了口气,天上的阳光落在细碎的树叶里,每一片都带着不同的心思。

二、
两年前,周越第一次遇见易子清。
那是易子清头一次来到风沙遍地的烟云,满目都是金黄。风卷着沙在地上呼呼滚,这是整个八荒都不曾有过的豪放与自由。
那也是周越第一次看见太白的弟子,带着满身孤傲与冰雪,初见就是刻骨铭心。
易子清对周越说,太白山上,漫天都是雪。风吹得不算温柔,雪飘得也不算缠绵。
下山的时候,日暮苍黄,大雪落满山道,他没有回头,一心只想着山下的红尘烂漫。
神威扬了扬头,看天上一轮火辣辣的太阳,用手遮住太白一双清澈的眼睛。

三、
神威喜欢太白的眼睛。
周越看着他一双烟黑的眼珠,就会想到大漠绿洲里一口珍贵的泉水,干净冰凉。
所以易子清和他说太白的雪,他是能够理解的。
就连出鞘的剑,也是裹风携雪,满目璀然。
和燕云的人不同,和燕云的风景也不同。
在燕云的时间久了,热腾腾的风都吹成掌心的纹路。
易子清站在风沙地里,冰凉如雪的手指抚平衣角的褶皱,耳边呼啸的晚风如万鼓齐鸣,急于奔赴一场不可说的宿命。

四、
周越请人喝酒的时候,大概习惯一壶一壶递过去。
易子清喝了几壶,把锋利的眉毛一剔,清寒的眼神带了些醉意,道:不行不行。
神威忍不住笑,说,你们太白的人,看起来就不能喝。
太白冷冷地哼了一声,说,我要是喝完了,你把你的海东青给我。
神威夸张地倒吸一口气,说好好好。
酒滴答滴答顺着手流下来,落在一片干燥的瓦片上,发出水被迅速吸收的声音。

五、
周越把海东青给易子清的时候,还顺便给了他一只鹦鹉。
白色的,张着嘴不会说话。
只会瞎扑腾翅膀。
易子清有些嫌弃地收下了。
周越摸摸脑袋,说,你以后回太白呢,把我的酒带一壶回去,埋在雪里。我听说江南那边酿酒的法子,冬天三九寒日,放在外面冻一冻,再把一层浮冰给剔了。
易子清说,好。


沙海上的星空浩瀚如海,万古不变。
易子清问过周越,说,神威究竟是为了什么。
周越笑了笑,说,上马。
他们在星空下疾驰如风,在低矮的镇子边穿行,漫天的星将落未落。
似乎能一直这么跑下去,跑到天涯。
他们跳下马,跳上嵯峨的山。
枯瘦的峰岩苍老在大漠的夜色里,一言不发。
周越指了指远处的镇子,静悄悄的,安睡的小村庄。
他说:这是天下,也不是天下。
神威不会替皇帝做事的,他对太白说,可是你看,这儿的每一个人,我都喊得出名字。
哪怕日后,神威不在了,这个皇帝不在了,谁都不在了,他们依然在,在这片土地上生息。
他们才是天下。
他的声音慷慨沉凉,叫人心头一紧。
“江湖之所以是江湖,不正是因为其中的人和义吗?”他回过头来,定定地看着易子清,“我年轻的时候学了拳脚,心气不免高些,把人都看低了,就以为那江湖就是天下了。如今想来,真是错了。”
他蹲下身子,看太白清澈的眼睛,说,神威驻守在这儿,或是为国,或是为民,不过都是别人猜测的原因。我只知道,每一个神威的弟子,都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。

七、
周越第二次请易子清喝酒,是在三个月以后。
易子清想了想,说,绝尘镇上不少神威驻守,不要担心太过。
周越看了看他,又看了看月亮。
月亮圆滚滚的。
“绝尘镇上三十个师弟死在西夏人手中,是我亲手收葬。”
易子清忽地拔剑而舞,执剑的身影耀耀灼人,浮掠过莽莽黄沙。
远处沙海滂沱,月光如雪。
周越伸出手,点了太白的穴道,沉闷的声音里带了点刻意的笑。
“怎么办呢,你怎么办呢。以后想喝酒,以后找不到路,以后钥匙落在屋子里的时候,你怎么办呢。”
易子清说不出话来,把眼睛拼命睁大。

八、
易子清睡了一天,被屋顶上的阳光晒得几乎虚脱,他挣扎着爬起来,驾着马疯狂追到绝尘镇。
可是绝尘镇就如同它的名字,只留了满目风沙。
他不知道周越是怎么跨过重重险阻,怎么迎击一队西夏人马,他只知道,从此以后,他再也找不到人一起喝酒。
他说,是啊,我怎么办,你说,我怎么办。
黄沙呜咽,岁月狂奔而走,他抱着一壶酒,从燕云落荒而逃。
太白山上三十里冰河,风如刀,雪如剑,他不敢回头。
那只被冻僵的鹦鹉看见白茫茫大地,忽然挣了出来,跳上易子清的肩头,嘎嘎叫了几声。
“子清,我喜欢你。”
“子清,我喜欢你。”
“子清,我喜欢你。”
易子清的手一抖,终于跪倒在太白山门前。

九、
等到他再一次下山的时候,带了一壶在太白山下深埋的酒,换了张脸,也换了个名字。
离盟主说,周越原本是负责燕云一带情报的人,他不能死。
酒里都是冰雪的冷峭。
他走遍燕云的黄沙地,爬遍燕云的石头山,永远带着一只白色的鹦鹉和黑色的海东青。
他再也没有喝过酒。
那壶酒被他尽倾在沙土里,一滴一滴又一滴。
他说,周越,我不会迷路了。
燕云的路他闭着眼睛都能走,他也不会把东西落在屋子里,总是一样一样记得很牢。
可是他再也不敢喝酒了。

十、
少侠说,周师兄,你的鹦鹉会说话吗?
他笑了一笑,说,送你了。
少侠愣了半天,看那位神威师兄一个苍龙出水,走远了。
那是他做了鬼都忘不掉的,因为老是学不会,被师父丢到雪山上玩命练了一夜的一招。

十一、
他站在很多人面前,忽然就想,不知道周越当年站在很多马面前,是什么心情。
他把脸上的那块易容的面具慢慢撕下,露出年轻的额头,年轻的下巴,年轻的一张脸。
“在下,太白,易子清。”
敌人来不及猜测他究竟是谁,是不是调虎离山,也来不及回头。
易子清黑发散落在滚热的风沙里,白衣翩飞。
他想,太白山上皑皑白雪,大概是再也见不到了。

十二、
少侠给那只鹦鹉喂了不少东西,问:你会不会说话?
又问,周师兄什么时候回来?他为什么会太白的武功?
再问:他把你丢给我,一个人跑到哪儿去了?
那只白毛鹦鹉扑棱了半天翅膀,忽然张了张嘴。
“子清,我喜欢你。”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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