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充满了低级趣味的人【】

唐真 江上笛 总16章 长恨此身非我有

设定出了一点儿问题***这个时候唐青枫还不是水龙吟盟主**

假装自己改过前文emmm


东方既白,旷野寂静,暴风骤停,偶有寒雀于雪地啾啾而行。枯老树梢上挂着晶莹冰棱,闪着奇异的光。

放眼望去,整个秦川都被遮掩在无边白雪之下,恍如人间仙地。

沈南风走出门,小心翼翼绕过脚边被大雪压折的碗口粗老树。不知什么狐兽在雪地一闪而过,蓬起一团冰雾。

船上交战时,他的剑匣并手中武器尽数落入茫茫黄河中,连浪花都没掀起。那陪伴他十多年的双剑,就此消失不见。

少了背上剑匣,长风起时,衣袖舞荡无拘,冷得发涩的空气钻在衣襟中,让他微微地打了个寒颤。

正要大步往前走,不知为何又回了头。屋内正中黑灰余烬,还散发着一些热气,唐笑之抱臂坐在一边, 正端详手中铁扇,复而用手轻轻一弹,怆然兵声缭绕指尖,久未消散。

沈南风安安静静看着屋内一身风华的贵家公子,恍惚明白,那不由自主的回头是为了什么。

自巴蜀初识,他见到了唐家的风流雅致,也见到了唐家的骄傲恣意。可这未知尽头的别离处,他依旧想将他全然纳入眼底。

有些分别看得见尽头,而有一些,从此相逢不可期。

唐笑之霍然起身,大步走来,止步在门前。一双眼里光华已极,可江湖血战、族门翻覆、情深恨浅,也尽数沉于眼底,唯有情绪激烈时,全然翻腾而出,如红妆下破开的第一缕刀光,绚丽流寒。

他看沈南风,站在风中,站在雪地里,可他不是夜归人,而是以回望来告别。

他并非不想挽留,可一路行来,别人眼中的沈南风,或温柔平和,或淡然从容,总归是平静无波。然而唐笑之知道,这个人,哪怕眼中再云淡风轻,只要他剑刃上寒光一起,只要他一出手,那么善恶、道义、江湖,在他心中就有了抉择。他手中双剑,破得了重围,破得了刀兵,更能斩断缠绕不休的情之一字。

于是两相沉默,料峭寒风中,他曾经惯说的蜜语甜言此刻都无法吐出半字。有些无力地扶着门,有些无奈道:“道长……沈南风……你若不肯和我走,那我随你走,又有何不可?”

沈南风看着门边那一张潇洒俊朗的脸,脑中嗡嗡一响,差点儿破口而出说好,可寒风吹得他浑身冰凉,冷汗叠出,于是很缓慢又清醒地笑起来,“唐公子,你会厌倦的。我素来寡淡无趣,何必为一时新鲜,把后半生都荒废?”

唐笑之眉头堆到一起,眼里带着一层纾解不开的迷雾,继而渐渐变成了痛,“道长,你……不信我。”

那并不是一个问句,而是相当沉重的一声叹息了。

他从来将那些姑娘的真心当做春日繁华,美则美矣,可何尝谈得上爱?于是他万花丛中过,任真心二字泛滥。可在这片雪地里,他给出了真心,却无法让那人有更多一点相信。

沈南风怔怔的,脸色越来越暗,心底苍凉一片。他哪里是不信唐笑之,他是无法信任自己啊……他交游并不广阔,为人也算不上有趣,二十年匆匆而过,却在他沉入黑夜的一瞬间,有光亮自天际而来,对他说真心。

如若他不是帝王州暗探,如若他没有背负数月前的选择,如果他看不到塞外马蹄急莽,烟云正起……可他这一生,在他进入帝王州的那一刻开始,就永远钉在了不得回首的望乡路上。

想到昨晚昏黄灯光,指尖若有如若泛出了些暖意,连背上萧萧寒风也小了些似的。

沈南风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来,细细端详。昨晚春宵,居然像个梦似的,事实上,那也的确是个只能残留在日后回忆中的梦。可他现在才知道,原来有时候,梦也是能让人这般温暖与……愉快的。

想到这儿,他的嘴角带着丝浅淡笑意,抬头看了看唐笑之,道:“回去吧,唐笑之。回你的唐家。”

唐笑之脑海中极尽一切力量想要抵挡这句话,可每一个温和的字,用力嵌在他的脑中,挥之不去。

他不是不懂,事实上,在他进入唐家的那一刻,唐家两个字就沉沉压在肩头,有那么一段时间,让他辗转难眠。可他眼中有些愤怒地,用手捶在门栏上,尖锐铁甲在木头上划下鲜明的痕迹,沉闷的声响让人心里也跟着空了一空。“我不懂……道长。”他一眨不眨盯着沈南风看,情知他他一眨不眨盯着沈南风看,情知他又要逼退自己,可他宁愿假称不懂,也要听沈南风的话,如刀子一般,再把自己逼得退无可退。

沈南风眨了眨眼,嘴边呵出的白气像一朵小小的白云飘着,眼神却渐渐荒凉起来。他有些缓慢地从长袖中掏出传讯火令,轻轻抖了一抖,认认真真道:“唐笑之,我的身份,唯有公子羽一人知道。如若现在放出传讯烟火,青龙会即将沿路而上,追击唐家船队,生死伤亡,纵然非我想见,你又要如何自处?”

唐笑之往后退了一退,用力抓住门栏,太阳穴上青筋直跳。他曾经躲之不及无法理解的两个字,现在居然变成心爱之人手中利剑,变成他无法躲避的筹码,变成他……所要代表的一个氏族了。

沈南风抬起头来,一字一顿道:“你看,唐笑之,你放不下唐家,而我,也放不下,我的道。”

唐笑之知道,那位道长,当然不会对唐家船队动手。可总总假设,不过是叫两人都明白,长路漫漫,他们的路,到底不同。

唐家、唐家……小时候,他躺在巴蜀门内,看那高阔又华丽的天花板,觉得心都无处安放,更不知如何看待唐家两个字。

可黄河血战的时候,他也无法忘记门主握着他的手,走进唐门的时候,说从此这儿就是你的家。

也无法忘记门内师兄弟们一起习武读书的时候,屋外黄叶坠落,飘进翠海中。

哪怕他再不想承认,也明白,唐家终于变成他生命的一部分,融入骨血,从此他行走江湖,流离八荒,都肩负唐门二字,更代表唐门二字。只要有一个唐门子弟所在,唐门就永远矗立于江湖,永不会倒下。

唐笑之放不下唐家,而沈南风,一定更放不下他苦苦追寻,二十年不可得的“道”了。以身饲道,百死千劫,无怨无悔。

他们两人行走在各自的路上,本无交集,可那一点“爱”,让两条线交织到一起。可他们,又怎么能为了那一点交集,放下各自所求,各自所执?

世间万种珍重,情字最轻。

只要唐笑之走进江湖,就是美酒繁花,就是潇洒恣意,就是另一种明灿人生,自有他的波澜壮阔;

可沈南风行于荆棘,行于黑暗,为了那一星光亮,百死无悔。

唐笑之笑了笑,不为别的,就为他们两人,居然能这般了解彼此,以至于不需说缘由,就能分别。

这大约也算是一种知音,他自然开心沈南风这么了解他,他发现,自己也是这么了解沈南风。可一笑过后,无尽荒凉的悲哀从心底袭来,几乎将他打翻在地。

他想要说,我不在乎唐家两个字,不在乎唐家的繁荣与衰败,唐家是从巴蜀“长”出来的。哪怕它一日枯竭,只要有一个唐家弟子在,唐家就依旧是唐家。

可他又想,如今唐家上下,无数性命,让他断然无法将这话说出口。于是终于明白当年老太太问他和青容师姐,唐家究竟是什么的时候,唐青容的回答了。

那时候他轻飘无寄,更不将生死人命放于心上,于是只看得到唐家未来绵延,于是说,只要有一个唐家弟子在……

可唐青容,则需要背负一整个唐家,无法轻言放下任何一个,只能把整个唐门背于肩上。

唐青容的回答是当下无数唐家性命,而他的回答是未来命数天定。

他终于明白了,也终于开始痛了。

唐笑之仰了仰头,说:“我现在忽然明白了唐蓝,也羡慕极了她。”

唐蓝两个字,在唐家早已变成说不得的禁忌。可秦川雪海上,唐笑之第一次开始有了羡慕。可以不管家门繁荣与衰败,败了就让它败了吧,只向着心中砰然光亮奔跑,可以只为了自己一个人去活,去爱。

沈南风也轻轻笑了起来,像极了襄州上轻飘云海,无尘无垢,不染寒烟。

这世上,两个人总是比一个人要温暖。可脚下慢慢长路,那样冷而寒,两个人一起走,也不过两个人一起冷罢了。而不论冷与暖,这条路,他都是要走下去的。

世间每个人,都是因为或多或少的背负而“活”着的,有些人的背负是家国,有些是侠义,有些是江湖,而唐笑之,也有他的背负。

他其实很喜欢唐笑之吧,正是因为喜欢,所以无法让他放弃所拥有的一切,和他走上一条看不清的路。

哪怕唐笑之能够放得下唐家,能够放得下未来,他也无法认同沈南风的道。无法认同抛尽江边百姓性命,平靖边关,抵御青龙会的做法。

他们两个人,从一开始缺少的,不是爱。也正因为如此,哪怕他们有了不言自明的了解与情谊,也无法走到一起。他们之间,少的是一条,能够容纳下他们两人不同追逐和执着的路。

可世上并没有那么一条路,能让信念决然不同的两人,实现各自抱负与理想。

他们的起点和终点都不同,于是两人哪怕有一瞬相交,也无法……相携而行。

好半晌,唐笑之才道:“当初三月之约,道长曾说,我若不死,从此天风海雨,便和我走。”

他目光灼灼盯着沈南风看,看得沈南风心头一跳。

“我……不曾骗你,三月之期未到,届时,若你未死在青龙会手里,我便真的和你走。”

“当真放得下?”

“当真。”

雪地上传来木门开合又关闭的声音。

唐笑之带着白马,走出门,又关上门。

马蹄翻了翻雪地,半天也没翻出一把草来,只能哼哼两声,去啃倒在地上的枯树叶子。

沈南风转身,向北而去。冷风吹入胸怀,可那冷极了的滋味,叫他真真切切清醒过来。

低头的刹那,地上数粒小小的鲜红野果扎进眼睛,鲜润娇艳饱满,在无边白色中泛着点儿喜悦的色彩。

可这世上,哪里有那么多的欢喜?

有些迷惑地想,这个时候,倘若有人在侧,两相依偎,那是整个冰雪人间的一点残余温暖吧,也是足以快慰飘零此生的一点光亮。

一念至此,他加快了脚步,不敢想,更不能想。唯恐想念变成贪念,而贪念,最容易叫人放弃一些固执。

唐笑之抱着双臂,看雪地里急急而去的沈南风,如野风中寥落的枯草。

“既然这样……我只有好好活下去了。”

想了想日后或可重逢携手的喜悦,他眉毛一剔,隐约有了一点飞扬神采。

雪地上,他策马往黄河上游而去,留下深深蹄印。

风中送来萧萧笛声,他愣了愣,猛地停下,回首看去,离得太远,只有白茫茫大地上一点黑色,看不清形貌。可他明白,那一身黑色道袍的沈南风,于秦川雪原上,拿着那只有些旧的玉笛,吹响了送别的曲子。

此地相别,为君折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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