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充满了低级趣味的人【】

(唐真)江上笛(9)

没什么时间更得慢一点儿这章太快出了点问题剧情下得太猛了。希望之后可以慢慢写……

大地图有点绝望……完全就是三个不同的季节,不造怎么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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沿河的柳都长出一朵朵绿色的芽花出来,一朵朵浅嫩的杏花在枝头跳动得欢脱。

  再往前走个数十里,风景又是渐渐的不同,因靠着秦川太近,连风里都带了冰冷的气味。坚硬的土,有些刺骨的风,一路走过,倒是能见四季风景。

  唐青容咬了咬牙,把左臂上的绷带扯下。他们的船停在一处浅滩上,这个时节,正逢秦川高山冰雪融化,冷则冷矣,下游春江泛滥,水流平缓,倒是适合航行。

  风胡乱地吹,把她头发都扯散在粗糙的旷野里。土筑泥砌的房子散落在冰冷的平原上,她自幼生在巴蜀,四季分明,碧水苍树,何曾见过这样的风景。天高地阔,四野茫茫,水草丰美,江水叠叠。

  唐青容看着夕阳渐起,远处一缕炊烟袅袅,一直紧绷着的心倒也松落了一些。

  几天前,青龙会一举进攻,几乎已入死境,如若不是借着水势便利,后果当真不堪设想。

  看着日头慢慢落下去,一路上也是筋疲力尽,临时寻了个浅滩停靠一下。虽说是浅滩,临岸雪浪滔滔,声如裂雷,水势铺天盖地,只站在高崖上,也让人心颤。

  江湖浪尘染波涛,黄河洗剑,饮马长风。

  好一个长河涛涛,却洗不尽风尘啊。

  烂泥滩的草坡中,碎着几块巨大的石头。夕阳余晖铺上来,倒像是血一样。

  一笛悠悠的曲子在惊雷般的波涛声中起伏呜咽,黑袍的道人站在风里,横笛吹曲。

  褪去了一身凛冽剑气,少了几分脱尘的苍凉,他只这么站着,衣袂飞舞,长发散乱,虽没有双剑出鞘的风华,倒更多了平和清浅的卓绝风姿。

  唐笑之骑在马上,也懒得驱使,任由它在泥滩中寻几丛青草嫩叶,只抱着双臂,侧耳听那蜿蜒在惊涛中的笛曲。

  错了,错了。

  沈南风一瞬间神思恍惚,血色残阳铺满了无垠黄河,春水初涨,沿河皆是萌动绿意,而他心中一片冰寒。

  他二十年无情无惧,无爱无怖,如今目标就在身边,他的剑却出不去了。

  他在后悔,沈南风知道,自己有一些,说不上的后悔。

  昔年真武一云子,被人间红尘困守本心,此后数十年,再也无法走出真武一步。

  如今他,妄图一探人世凡尘,还没有走到头,就已经开始了后悔。

  他在怕什么?在挣扎什么,又在后悔什么?

  那天他重伤遇袭,在巴蜀卧龙谷,满身血污,撞见了一袭金华的唐笑之,在风里花里,在剑里刀里。过去他以为自己什么都不在乎,永远也不会疑惑,但是短短几天的时间,曾经引以为傲的道心终于有了裂缝。

  师兄们说,置之死地而后生。道心本就是千锤百炼而出,不要害怕迷惑。

  他站在黄河岸边,觉得眼前大浪滔滔,一个不慎,就是深谷绝地。

  他从小楼中走到镇外,从镇外走到河道边,沿着河道走了很久很久。

  唐笑之永远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一丈远的地方,从下午跟到了傍晚。

  被滚烫的一双眼睛盯着,即便不回头,也能感受到灼热的视线。他的耳朵悄悄地发红,就连后背也不自觉地紧了紧。

  真是荒唐,他拿着那只朴实无华的笛子,翻来覆去地看。仿若实质的视线从他的耳朵滑到脖颈,再滑到后背,停在肩上。

  他有些烦躁地摇摇头。眼前河浪如雪,耳中似有人轻叹一声,说,我相信你呀。

  他自下山以来,不过短短三月,就已是双手血债。在认识唐笑之的那一天前,他还觉得自己什么都肩负得起,可经历了双月湾下明月江涛,巴蜀春雨中刀光剑影,他才猛然惊觉,原来他哪怕背负了满肩人命,也承担不起这样毫无来由的深信。

  他记得他杀了人,他也记得那一刻,唐笑之分明怒极,可当他们再一次见面的时候,为何唐笑之给他的,依旧是深信?

  经脉顺着气血震荡鼓噪,真气止不住地奔腾,他心神一乱,心田绞拧翻转。

  一步错,步步错。他从来就不该认识唐笑之,更不该和他纠缠这么久。他茫然睁着双眼,浑身汗如雨下。

  他什么都不能给对方,更不要说情与爱。

  唐笑之,你会后悔的。耳边聒噪的声音密密麻麻冲上来,眼前一阵阵发黑。

  不要疑惑啊,永远不要疑惑。师尊的谆谆教导还在耳边回响,一眨眼,又是唐笑之闲闲摇着扇子说,我愿给道长三分真心。

  唐笑之救他,他奉还一次,再救他,再奉还一次。

  血光飞舞,他和唐笑之之间,隔着无数白骨血泪,再也走不到头。

  手臂突地被人抓紧,有人在耳边轻轻地喊他,道长,道长,醒醒。

  他的眼睛闪了闪,唐笑之拥住他,捞住了他的腕子。

  尖锐的手甲点着他的胸膛,画了一个圈。唐笑之把头枕在他的肩上,唇边散开复杂的笑,“道长,心长在这儿。”

  沈南风自下山以来,从不会让人的武器与自己离得这么近,近得仿佛能刺破皮肤,扎入心胸。

   “嘘,听。”唐笑之把他搂得更紧些,近得能感到跳动的心贴着自己的心。

  “道长,这是我的心。”

  沈南风轻轻一震,垂下眼去看他。风卷得他们头发都交织散布在空中,难舍难分。

  “唐公子,”那浅浅的、干净得过分的两只眼睛又回来了,“你的心,早不知给了多少姑娘。”

  唐笑之黏在他的肩窝里,两个人头贴得很近,他品了品这句话,忍不住笑出了声,“道长,我的心,从没有给过她们,一丝一毫也不曾给过。若是为了这件事吃味,我倒要痛饮三杯。”

  沈南风往前走了三步,轻轻推开他,指了指远处的河水。

  “唐公子,你的师姐在那里。”语气干净得仿佛不沾一物。

  唐笑之心里一凉。

  他们之间隔了很远很远的距离,最远的距离是侠义。

  侠义啊,唐笑之眯了眯眼睛,心里乌黑的水从少时的记忆开始泛滥,泛滥了二十年,死也停不下来。

  老太太说,哪怕再怨恨,你也是名门之后,也是唐家的子弟,也是八荒的侠士。

  门主说得对,他其实什么都不懂,这么十多年,负气逃避,终究不是办法。

  他淡淡地、又深深地看着沈南风,“道长,和我走呀。”

  黄河岸边再喧嚣的风也沉寂了片刻。

  江水迢迢,心事渺渺。

  沈南风沉思半晌,再抬起头来,眼中已多了几分异样的神色,“唐笑之,两个月后,若你不死,我就是随你走,又有何妨?”

  唐笑之怔怔的看着他,轻轻地、小声地说:好。

  轻得像是害怕打破这个约定。

  他一扬眉,又笑道:“道长,两个月后,若我侥幸不死,此后天风海雨,轻舟万里,你与我一同走。”

  沈南风安静地点了点头,漫步往前走。

  他一边走,一边悠悠吹一只曲子。

  先是温和清浅的调子,再一转,声音高昂激烈,竟有金石之声。

  唐笑之策马往相反的方向走,又停了下来,回头瞧了瞧。

  他没有看到沈南风回头。

  沈南风的喉头一阵浅甜。

  花非花,梦非梦。

  残宵慵梦压眉低,行人勒马风前立。

  梦醒了,他还是青龙会的沈南风。

  当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,他也只能是青龙会的沈南风。

  可是这个夜晚,这个月色轻柔如梦的夜晚,他们的眼神都温柔得像水一样。

  他想,他还是后悔的。

  风里一阵悉索声,沈南风遥遥站定,轻叹道:“我杀不了他。”

  昏暗的夕阳里,沙哑的声音像游蛇爬过,“白姑娘说,你只有十天的时间。”

  沈南风想了想,依旧摇了摇头,“十九,论武功,我绝非他的对手;论计智,他亦是棋高一着,莫说十天,即便三十天,我也难杀他。”

  “笑话。”

  青龙会这么多人,如果杀不了唐笑之一个人,当然是笑话。

  更何况,那仅仅只是一个唐家不入流的子弟。

  沈南风把手中笛子转了个优雅的圈,斜插到腰带里,“除非……借刀杀人。”

  树下的人把身子隐在落日的残荫里,冷哼一声,“沈南风,连一个唐笑之都杀不了,青龙会要你何用?”

  浅水一般的眼睛抬了抬,悠悠道:“这话,你得去问公子。”

  那人梗了一梗,怒道:“我倒不信,他一个人是有翻天的本事。你杀不了,我去。”

  黑色的身影倏地不见,只留了树下几片零落的叶子,还泛着新绿,飘飘,荡荡。

  一片一片坠到黑夜里。

  风一吹,沙拉作响。

  夕阳掩去了最后一点儿温热,夜晚的江风吹上来,半点儿也不柔和。

  唐笑之牵着那匹不安分的马,沿着江一步一步走。泥滩上留下两份脚印,一份是人的,一份是马的。

  月亮是湿漉漉的,他其实有些想找个地方睡一觉,在这个有些冷的夜晚。

  在冷风惊涛里炸响的一道银白光练。

  河面暗如黑天,波涛汹涌,一道闪电般银光把天地都映白了一瞬。

  长刀破空而来,隐有风雷之声。

  在刀锋碰到唐笑之的刹那,他抬起了头。

  一张苍白诡异的人脸僵直着面孔,直勾勾看着黑夜里的杀手。

  不对,不对。十九心里大骇,一面斜撩手中长刀,一面疾步后退。

  身后传来轻轻一声蔑笑,错身的片刻,紫色的光气轰然斩下。

  气浪爆舞。

  十九睁着眼睛,惊惧的表情凝固在脸上,头从脖子上咕噜咕噜滚下来,嘴还微微张着,似乎想要说什么。

  他怎么可能这么快。

  他什么时候发动的自替身。

  金属的扇沿沾满鲜血,滴答,滴答。

  带着甲套的手摇了摇扇子,血珠四散而开。

  树叶一晃一晃的,落到了地上。

  唐笑之弯下腰,颇为嫌弃地看了看地上的人,找了块干净的地方,踹到了汹涌河水里去。

  江河兀自泛滥,就这么吞下了一个人。

  河畔高石之上,坐着一个宽袍高冠的道人。

  沈南风看了一眼淼淼江河,转了转手中尘佛。

  一个时辰已过,想来十九已奔赴黄泉,喝尽孟婆汤,走进往生路了。

  忽然听到身后冷冷道:“你们中原人,勾心斗角,难成大事。”

  沈南风头也不回,凝神看着眼前河水。如果不是他清俊的脸分明显示这位道人还年轻得很,单从他眼中空寂一片的寥落中,恐怕好多人都要把他的岁数加上好些。

  一旦经历了血和火,当真还能回转吗?

  他正独自入神,背后突地一紧,当即一个侧身,剑光飞绕而出,稳稳架在身后大汉的脖子上。

  “我只要唐笑之的命。”他看了那人一眼,把剑收回剑鞘,“想要唐家的东西,萧骁,你就做好自己该做的事。”

  那人手中笔直冰冷的铁钉尴尬地落在地上,他洒然一笑,道:“没料到你们中原,还有几个能打的。”

  沈南风从从容容地往河边走,甩了甩尘佛,说,今日北风。

  北风意味着今天唐家的船队可能走得很慢。

  可沿河百八十个浅滩无数个高岸深谷,谁也不知道唐家会不会停下来,会停在哪儿。

  但唐笑之知道。

  他一路骑着马,一溜烟似的跑,才堪堪追上去。

  船在江上走得不快,虽说借助风里水流一刻不停,不像人马走走停停,然而架不住他追得太快。

  将将在寅时赶到的时候,浅滩外已经聚了一堆儿的人。

  此间西面临水东面傍山,倒也算得上一块好地方。只是这浅滩上,春夏水势漫涨,故而仅有的寨子镇子也都离了远远的。倒是镇民瞧见了大船,眼尖的瞅他们一个个衣着华贵,顿时恨不得把锅碗瓢盆也给搬过来。

  临山吃山,靠水吃水,于是这傍着河的,就乘着来点儿船的时候,卖点酒水饮食,还有帮着搬货拉运的,本来有些荒凉的地方此时也是人气蒸腾。

  唐笑之一路赶来,远看着唐家的人,顺势从马上一滚,翻了个身跳下来,抄起旁边一位师兄的水袋给自己灌了一通。

  那位师兄叫唐云,之前一直呆在暗青房,和他倒也有些熟悉,看他这幅模样,温言道:“没料得你会来,原本以为你还在巴蜀,倒是赶得很快。”

  唐云一面说,手上还没停,给一边一位七八岁的小丫头雕个娃娃。

  唐家的人在雕工机壳上都有些精通,那丫头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唐云的手看,连刚刚心里的几分胆怯都没了。

  小丫头叫做巧烟儿,长得清秀干净,虽然衣服破旧又寒酸,但也明显看得出浆洗的痕迹。

  河边的人惯常把大船、小船分别叫做大鱼小鱼散鱼,她跟着父母,见得多各形各色的人。一开始见了这船,只不过觉得比以往看到的更加大,可是再往前走,看到那油亮的船漆在月夜下耀眼的黑,船上人一个个的光华万丈,顿时对自己身上那件干干净净的衣服失去了所有的自信。

  她一面瞅瞅自己的鞋尖,上面还带着泥,一面把袖子抓得更紧些。直到父母在人群中喊了半天,才畏畏缩缩地往前走。

  她不敢抬起头,总觉得抬起头看到亮晶晶的东西会刺伤了眼睛,就连奋力吆喝售卖吃食的声音,也让她觉得有点儿些微的难堪。

  本来就憋着脸快要哭了,一不巧低头撞上了一件衣服。软软的轻轻的从没见过的衣料,带着浅浅的熏香味道,眼泪顿时狂奔出来。

  唐云看那位半天走不远的小丫头,本来就觉得奇怪,想走上去问问她有什么事儿,没想到刚走到眼前,就把人家给逗哭了。只好叹了口气,说,不要哭了,我给你做个娃娃吧。

  刚开始做的一个,像极了小型的傀儡,木刻的眼角还带着杀气,就抹了脸孔重新做一个。没想到做到一半,唐笑之急吼吼赶过来,顺走了他的水袋,忍不住手一抖,把娃娃脸划花了。

  唐笑之随便看了看,说,“你这样子,像在养闺女。”

  唐云的笔刀顿了顿,说,“我要是有个闺女,必定不能让她和你呆得这么近。”

  唐笑之喂喂了几声,哀叹道,我就是再不济,也不是个饿狼。

  这边一个喝水坐着休息,一个漫不经心做娃娃,那边唐青容的扇子已经卷着风刮过来。

  唐笑之跳起来抓住扇子丢回去,头也不回地往船上跑。

  唐云看他飞快的背影,笑了一笑,刀下的人脸于是也笑了笑。

  小白被拴在一棵树上,周围的孩子再野,也不敢随便逗看起来主人就很阔的马。唐笑之从窗里看平万里大江波光粼粼,岸上人声喧喧,不由叹了一句江上好啊。

  江上好啊,唐青容表情飘忽神情不定,被扇子刮起的草叶像雪一样呼啦啦,看近岸的江水成堆,听临崖的水声如雷,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。

  有个大婶儿悄悄揣了干净的布给她,又指了指她手臂上的伤口,说,“这么漂亮的姑娘,落下疤不好看。”

  唐青容眼睫扑扇扑扇,眼底清光烂漫。她小心翼翼接过那块旧旧的、柔软的布,诚挚地说,多谢。

  月下跳起一线空灵清越的笛声,拂水而过,像在讲述一个忧伤又古老的故事。

  飞过万水千山,飞过沧海横流,终于落在了这片莽莽江湖。

  笛声中携着寥郁的灰色水光,像疲乏的旅人走过漫漫黄沙道,走在子夜云层重重中,万种风华都褪去艳色,只留下了一抹旧白。

  渔民们还在烧着火,灼目的火光下,人影都在晃动,他们没练过武,耳力也不过是普通人,什么也听不见。唐青容凝神一听,觉得这笛声中似忧丝绵绵,一时沁入肺腑,不由叹了一气。

  沈南风站在远远的高崖下,借着点点火光,人群清晰可辨,就点了点头。一只黑鹰寻着笛声,在头顶盘绕三圈,落到树梢上。

  萧骁抱着双臂,正追着笛声,漫无目的地想平卧旷野,策马绿洲,笛声却是一变,激得他心神一荡。

  “沈南风,我知你素有心疾,何必再奏此凄闷之曲。”

  沈南风抬了抬眉头,转了转拂尘,道:“生民亦苦。”

  那人把粗黑的两只眉毛一扬,笑道:“这时候来感慨众生皆苦,倒是无谓的虚伪。”

  虚伪,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,编织得密密麻麻。

  唐笑之的梦里,也有一个淡淡的网,这张网铺满了整个江湖。

  那个江湖没有策马长风的昂扬,只有软软的水,日头落下来,整个天地都白的,像是江南月夜里捣练的旧衣。

  他常常在梦里跑得很远,在巴蜀的翠海,赤着双脚,与风同浴,与水同眠。于是江湖不是那个血淋淋的江湖,也不是那个充满了侠义的江湖。

  长桥下有水,水边有虬硬的树,他站在云下,整个梦像清烟像软罗,半透明的。

  忽然扎起了一道明亮的颜色,于是这个梦就慢慢地被染上了别的东西,轻轻的盖上来。

  唐笑之从梦里睁开眼睛,迷迷糊糊地想,真是有些奇怪啊。

  梦里的东西好像跑出来,还带着一点儿忧伤,一点儿清凄。

  他愣了愣,后背冷汗刷刷直落。

  唐青容正在火堆边看唐云刻一个娃娃,偶尔给了一点儿小小的力不从心的建议,譬如嘴太小了些,脸太大了些。

  树边的小白打了个响鼻,凑上去吃孩子们喂给它的树叶。

  船舱的门咔嚓被踢开,唐笑之人人还没跑出来,声音就已经飞了出来。

  “跑!”

  话音未落,火光炸亮了整个浅滩,从山顶落下的火石流星般,坠地就是一片焦黑。唐青容一个愣怔,眼中寒光一闪,稳了稳身形,掠身飞到船前,大喝一声:“统统起来!迎敌!”

  黑夜里一片荒凉,风里送来黎明前夕的光芒。

  卯时三刻,天欲晓。

  零散的渔民躲之不及,都以为天崩地裂,空降雷火,眼见财物被毁之殆尽,一个个魂飞魄散却又要冲上前去拿荷包货物,唐云这边抱着巧烟儿往船上跳,那边被炸得稀烂的肢体就飞到眼睛前,即便是他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,把小丫头的眼睛一闷,放到船舱里。

  萧骁吹了个口哨,笑道:“这像极了大辽野猎的时候,圈起来,把火烧山,里面的野物一个个跑出来,又因为死前一刻不息地跑,血气新鲜得很。当即斩杀了就着火烤,肥得流油。”

  沈南风眼下一片青黑,没休息好就很有些犯困,一时也懒得搭理那人的话。山下火光几乎烧亮了半边天,他算了算时间,气沉丹田,把声音远远传了过去。

  “唐公子,出来吧。”

  身后有人递过来一把颜色温润的黑朴大弓,像被温养了无数年的古玉,泛着幽黑的光。

  萧骁眼睛一亮,拍了拍弓身,大声嚷道:“九曜?这弓居然落到了青龙会?”

  一触之下,不由一惊,这弓看着朴实无华,摸上去却凉得刺骨,心下更喜,只猜不出是什么打造的。

  沈南风摇了摇头,“九曜原是唐家的东西,可惜唐家终究自视过高,对于外物颇为不屑。这弓不过仿着九曜,到底不得其神。好在当年孔雀在时,颇为用心打理一番,如今也是个杀人利器。”

  当下张弓搭箭,弦猛地绷紧,嘎吱一声,令人牙酸。

  那弦像是野牛筋做的,如若是野牛筋,必定要先用麻油浸泡三个月,捞上来晒干,浸上三次,晒上三次,弓弦就变得又韧又劳,颜色也变得发黑。可这弓弦粗看是黑色,细细打量,又发着点儿银色光泽。

  他闭了闭眼,衣袂猛地鼓起,手中光华怒放。弓箭的冷光幽寒刺骨,即便站在一边的人,也忍不住侧目。

  等到他睁开眼睛,神色里已多了一种比霜剑刀锋更冷的悲凉。

  是隐隐出自于内心的,对于自己的不屑和厌恶。当他的过去太光明,他秉持的信念太光明,他又亲手打破自己的信念,自己的准则,然后剩下的,就是一种对于自己深深的无力的厌弃了。

  唐笑之从船舱里走出来,周围火势蔓延,帐篷塌陷,镇民死死伤伤,心中的愤怒已如燎原之火,一发不可收拾。

  这或许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,却不是为了死亡愤怒。

  他的目光似愤怒似悲伤似痛苦,仿佛能穿过云层,穿破沈南风的胸膛。

  他的衣襟上还带着师兄们的血,像是燃烧的花,他的眼睛,像是霜烬中跳动的余焰,带着一种苍然的无奈。

  他记得沈南风站在河岸边,说,我送你一曲,于是这颇为哀凄的笛声就如同梦魇一般缠绕上来。他也记得沈南风说,唐笑之,你会后悔的。

  他从不忌讳侠义、杀人、道德,他也很少因为生死而愤怒。可如今,沈南风一次又一次给了他杀人的理由。

  其实他给不起,无论是深情还是信任。这么多年来,人人说他多情,可只有流连在他身侧的女人才知道,唐笑之多情的背后,从来都是无情的背弃。

  那一份信任,他也给不起,他的身后站着唐家,他能有情有爱,却不能把整个唐家都害进去。

  沈南风有沈南风的路,唐笑之有唐笑之的路。每个人,都有他们必然要去做的事。

  几个时辰之前,他们离得很近,近得你中有我、我中有你,几个时辰之后,他们隔得很远,远到关山难渡、死生难破。

  唐笑之摇摇头,冷淡华丽的声线里有着令人魂飞魄散的寒意,“道长,我本不想杀你。”

  黑色的箭照亮了一片黑空,迎着将要到来的朝阳,在空中划过骇人银光。

  沈南风放下了手中的弓,冷冷看了一眼萧骁,在他放箭之时,被外来的力道撞得手骨欲折。那道箭也就带着光,破开船上的木板,横穿船舱,落入大江。

  萧骁却不以为意,大笑道:“好弓好箭,想来唐家今次打造的武器,不会差它太多。倒是不负我此行。”说着朝唐笑之嚷道:“唐公子,别下船了,你若下来,我可要放火烧山了。”

  沈南风太阳穴扑扑一跳,明亮的眼睛里,杀出一片暗色。

  “萧先生,过分了。”

  萧骁拍了拍马头,耸肩道:“沈南风,你若杀了唐笑之,这追踪鹰怎么与我们报信?”

  树上的黑鹰听懂了人话一般,扑扑翅膀,抖下几枚树叶。

  “我只要唐笑之的性命,带你们来,交易就已经结束,接下来,是你们的事。”

  “放心放心,剩下九天之内,我必定把唐笑之的人头送到你手上。只是如今,你的追踪鹰只认得唐笑之,我们还需留他一命。”

  “这笔账,在下记住了。”沈南风苍白硬瘦的手托着那盏黑色大弓,更显出几分冷矍。

  冷冰冰的弯刀贴着沈南风的脖子划过,萧骁冷笑一声,说:“既然这样,就请沈先生先看一场好戏了。”他挥了挥手,就有人围上来,“在下知道你们中原人喜欢玩黄雀和蝉的游戏,我可不想和唐家两败俱伤的时候,青龙会的人围上来。叫什么……渔翁之利?”

  沈南风也不管那锋利的刀芒,找了块石头坐下来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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