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充满了低级趣味的人【】

【戚顾】 欢喜夜

上文。。不知道链接有没有做坏。。

感觉戚顾都变成夕阳红的cp了啊

六 临街舞(二)

戚少商第一次看见息红泪的时候是八岁,那年,族中的长辈带他走出了屋子。在满目苍黄的沙里,他看见了很多的人,那些和他一般年纪的人,穿着厚厚的衣裳,温顺地低垂着眉眼。戚少商不耐烦地转着头,那时的他只是想要一个可以一起玩沙子的人,而不是那些乖巧听话的仆从。只是眼睛一转的间隙,他隐约看见一个女孩子面纱上的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。

 

后来息红泪跟着戚少商呆了两天,两天以后,息红泪不见了。那时戚少商在房子里,在沙堆里到处找人,那时候他不知道什么叫做仪式,什么叫做曼陀罗,什么叫做灌顶。戚少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只记得他冲进密室时,满眼睛的铃铛,那些大大小小的,本来应该聆听佛音的铃铛,本细细的绳子串起来,那些鲜红的绳密密麻麻,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。

等到他一拳打翻了那个老头子,带着息红泪跑出来,撞上了门外的父亲。

那个男人的脸色像以前一样,他蹲下来,看着戚少商,捏着他的下巴,摇了摇头,“你应该知道,你既然选了她,这就是她的——荣光。”

戚少商后退半步,却听见父亲低笑 一声,“不过,你可以,继续和她待下去,你们也许应该有,更加深刻的感情。”那年戚少商很单纯的以为,父亲是有了一次偶然的仁慈。

然后的五年里,他常常在那一片昏黄的沙天里,看那一身红色的息红泪跳各种各样的舞,直到三年后的一天,息红泪又不见了。他再一次走进了密室,看了一眼高座上的老头子,拉走了息红泪。

那时的他,已经知道了自己是谁,自己应该做什么,门外沉默的男人摘下脸上的面具,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,“当年我选的时候,我没有选自己喜欢的,甚至我看也没有看她一眼。可惜那时你不懂,不过好在,如今你知道了犹豫和痛苦。”

三年后的某一天,息红泪终于又不见了。戚少商走在黄沙地里,满心的焦灼和所谓的责任压得他喘不过气来。等到他慢慢走到门前,他却看见了另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带着息红泪跑了出来。

可是那时候他连追的欲望都没有,戚少商回头的时候,又看见了自己的父亲,这一次,戚少商叹了一口气,自己动手戴上了白色的面具。

在那个白色的面具两个眼睛里,他看见了那个拉着息红泪的人,被守卫砍下了头,他看得见息红泪的眼泪,也看得见自己颤抖的手,可是那时,他的心居然出奇地安静。

再后来的一年里,息红泪再也没有跳过舞,她变得和所有人一样温顺听话,直到一个黑夜,她用一把匕首刺进了戚少商的胸膛,逃进了茫茫荒沙。

 

锣鼓声忽然急促地响起,戚少商一个激灵,怔怔地看着眼前那高高的木台。此时,息红泪手中缠着两根红色缎带,那缎带的一端紧紧绕着木台顶端,她就这么扯着两个缎带,脚踩木架,横身在半空中,背后的彩帛和项上的璎珞垂荡在空中,她每走一步,那些精致的东西就纷纷绕绕飞起来。

一瞬间,戚少商似乎又看见了曾经的沙地里,那迎着夕阳与朝霞,不知疲倦地跳舞的姑娘。

四扇小鼓急促地敲打起来,高架下围了一圈击打乐器的胡人,那些小鼓与小锣在他们手中,顿时就活了过来。

鼓声一急,本来身形悠悠的息红泪脚步顿紧,那鼓声锣声热热闹闹,一阵响似一阵。周围的人群也或含了笑,或瞪大了眼,盯紧了息红泪的那两只脚,那两只脚踩在木架上,与那两条缎带一起支撑着人横于空中,手脚上经受的力道可想而知。但是那两撇红色的鞋,灵巧地踏在木头支架上,随着鼓点起动,一点一撇,一晃一滑,把那两只脚给舞得花一样,连身上的罗裙也被带着上下翻飞。鼓声越急,她的双脚也动得更加地快,然而她跳得再快也没有踩错一步鼓点,浑身的彩带不停地晃动,她就在那舞步中,一步一步地舞向高台的顶端。

人群早已沸腾开来,一个个恨不得带了翅膀上去仔细看看。顾惜朝微微点头,回头看了一眼戚少商,却忽然觉得,他那么安静。

似乎,周围都是热闹的,都在洋溢着那种生命的光彩,可是,他却是安静又寂寞的。顾惜朝皱了皱眉,隔着人群看了他一眼,周围的人猛地爆发出更大的响声,顾惜朝按了按耳朵,他认得戚少商的神情,和晚上的河岸,那似乎落寞,似乎洒脱的神情有着那么多相似的地方。

戚少商两眼放空地看着高台之侧的女人,大鼓轰然一响,她的腰深深一折,整个身子弱柳一般后倒下来,使本来就瘦弱的身子看起来更加的纤瘦,让人几乎怀疑她的腰是不是会就这么断了。可是那一折一弯,彩帛在空中划出一道巨大的圆弧,在那圆弧还没有消落的时候,她的腰就又反折了回去。

戚少商仰起头,仔细地看着面纱下的那张脸——即使动作那么大,面纱还是没有落下脸,即便那张脸已经换成了别人的,他似乎还是能感觉到那两只眼睛的不屑,那已经超越在痛苦与恨之上的轻蔑,和当年的,一模一样。

戚少商低下头,看见了人群中的另一双眼睛很认真地盯着他看。他一愣,随即冲那双眼睛摇了摇头。

周围的沸腾与喧闹早已经被他抛在了脑后,戚少商安静地弯了弯嘴角,这片热闹又繁华的人群里,他只看见了那双凝定的眼睛。

 

顾惜朝转回头,一手支着下巴想了想,正要退出人圈时,雨点儿似的鼓声泼头泼脑响了起来,高台上的舞姬已经到了最高处,她转盘儿似的绕着高台横身直转,手臂上的红绸在木架上缠了一圈又一圈,越来越短。当红绸缠到最短时,她略一借力,脚在木架上一蹬,转身飞起,翻了个跟斗,脚就落在那盘口大小的木架顶端。待她站稳,手臂舒展开去,身子又急速旋转起来,红色的缎带从木架上一截一截抽出来,在身子周围绕出了数个红色圆弧。

 

人们对于舞蹈有一种似乎是天生的喜爱。自高祖以来,那些从遥远的黄沙地里传过来的,似乎还带着炽热的风和叮咚的驼铃声,被金发碧眼的胡人在彩色地铺上划开一道道圆弧的胡腾舞,被人们推崇到了极点。

顾惜朝一向是并不喜欢此道的,那些繁复、艳丽的胡舞胡曲和胡姬,总归是与中原正统的清正之气无法融合,可他有时候也会想到,他对于一切来自西域东西的排斥,是不是根生于心底那一丝恐惧和茫然呢?

而这时候,周围的每一个观舞的人,都在拊掌欢呼,都伸长了脖子,踮起脚尖,期待着即将而来的一场“热闹”。

是了,到底是热闹,这也是热闹,也是繁华,可人生,每个人寻寻觅觅追求的,又哪里不是一场浩荡的热闹?

空中的女郎诡异地停下了动作,把身子扭在一个幅度极大的姿势,因她这一停,每个人几乎都屏住了呼吸,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她。

戚少商仰着头,似笑非笑地看她,她也那么安静地看过来,眼睛里闪过的,是俯仰在这众人之上的,冷峭。

于是她忽然开始动了,手中的绫罗被舞动成一条条翩飞的流光,她满头的青丝蜷曲跳跃着,反射着天上最耀眼的阳光,让人想到——雨后初晴的阳光,早晨初升的日头,甚至是更激烈和灿烂的,最迷人的黄沙上,最烫的阳光。

她的手臂极白,头发又极黑,身上的绫罗又那么红,她跳起来的时候,每一个动作都在用最大的可能去扭成幅度最大的姿势,像是用生命在跳一场浩浩荡荡的舞。

地上的人们,似乎也在这一瞬间听见了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,感受到心跳,感受到血液从血管中慢慢流过,忽地想到了这一场“生”。

顾惜朝的手猛地一握,他看见过的,他记得——那时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,在他梦醒时分,在破旧的、漏风的、冰冷的房子里,透过布满虫眼的窗棂,看见了满地簑草中尽情跳舞的——娘亲。

那时候,风冷露重,深秋的时候,满地枯叶荒草,眼里只有荒凉,可是他的母亲,在那片荒凉中,生生舞出了一场繁华。

叫人忽然想到,舞蹈原是这样的热闹,这样的繁华,生命也可以是这样的热闹,这样的繁华。

是啊,戚少商点了点头,低下头,在顾惜朝耳边笑道,如果没有这样的繁华,年少时候的我,不知要怎么样才能度过那生命中最为虚无的时候。

中原的人们总会用最瑰丽的想象去描摹西域,红色的绿色的宝石,大块的香料,鎏金的酒杯,就连风沙和阳光在人们的想象中也是浪漫的。

顾惜朝正要说什么,戚少商眉头一蹙,抬手从一边的摊铺上摘下一个白色的面具附在脸上,脚尖一垫,就冲了出去。

他一身白衣,是顾惜朝给他的,可他不论穿什么,都有一种落拓的沧桑感,可是他的眼睛实际上那么亮,就像现在,那白色的面具中露出的两只眼睛。

人群轰然一响,只见戚少商于宽敞的平台上缓缓抽出随身配着的剑。那是一把,看起来很老的剑。他穿着洗旧了的白衣,拿着一把古朴不知来历的剑,稳稳地站在木台上。

他穿着干净的衣服,却无端让人觉得,他其实是带着满身的风尘,带着满身的冷雨,带着满身的烽烟,站在了最热闹、最繁华、最富有生机的地方。

荒唐,当真是荒唐。

人们愣了一愣,然后拍手喊道,好一个游侠儿,好一个游侠儿。

顾惜朝看不见戚少商的神情,可他知道,戚少商在笑,因为他的眼睛里流露出的一种——大概是对这种繁华最热切的喜爱。

他在台上随性地转了个圈儿,忽地在那儿兀自舞起了剑。他白衫、窄袖,头发随便一束,忽而折腰起步,忽而持剑回顾,似乎只是随便地舞起了剑,可是于这舞剑之中,又让人看见了一个青年人落落的风骨。

绫罗的艳丽,古剑的风尘,它们居然在这种时候击撞在一起,任凭这流艳的生机和荒凉的烽烟交汇融合。

人们从未想过会有这两种不同的节奏交织在一起,也从未想过,那台上看不见面目的舞剑者,风骨越来越炽,直欲盖过康碧奴的一场舞了。

康碧奴的舞是生机,可他那场荒凉的剑,也是生机。

那一望无尽的黑夜里的荒漠,那凄凄簑草沾染的风烟,那万古不变的星空,那寂静久矣的豪雄,那冷了的热血,那在无垠大地上奔腾的骏马。

那是自生命的尽头走来的,从生机断绝处重新长出的,另一种生命。

人们的热血是流动的,也是能够互相感应的,人们跳着,笑着,却总觉得还缺点儿什么。

还不够——即便这样,还是不够的。

要再热闹一点儿,再浩荡一点儿,再让人们感受得多一点儿。

叮的一声。

轻轻的声音,那是琵琶的弦声。

不像是被人们弹出来的,更像是,从心头长出来的。

热闹的人群安静了下来。

如果说那场剑舞是旷野的沙,那场绫罗是流动的艳,那么这琵琶声,或许是从早晨的渭水上拂过的第一丝风。

青色的广袖遮住了大半的手,但仍可见袖子下骨节分明的指节,圆润的指甲。

顾惜朝抱着一把掐丝玳瑁的琵琶,不知何时坐在了二楼临窗的位置。

他垂着眼睛,神色安静,心底巨浪滔天。

他的母亲说,你总是要明白的,也总是要面对的,独属于你的生命的一场繁华。

当你明白的时候,也就是你面对的时候,更是你选择的时候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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