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灵感来源于https://zhuanlan.zhihu.com/p/34965130
罗喉站在树林里,沉默了一刻钟。他还没从时空交错的眩晕感中彻底清醒过来,直到黑暗和飞雪席卷而来,将最后一点天光吞没。
他站在原地,直视前方,初冬的夜幕里,有一双雾蓝色的眼睛,冰凉而骄傲。
几乎是一瞬间下定决心,罗喉拿出手机,向远在英国的三弟说声抱歉,随即提着行李箱往市区回返。
街道两旁的路灯,在飞雪中晕着昏黄的亮光,将影子拖得窄而长。
他慢慢走在偏僻的郊区,抬起手,腕表上的时针即将走到6的位置。
黑暗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,重重叠叠包裹上来,罗喉顿住了脚步。
他再一次拿出手机,屏幕上的阿拉伯数字,清晰地显示着18:58。
罗喉猛地攥紧手,眼中闪过一片幽光,一动不动,他盯紧了天际。
西林市,玄武路288号。
君曼睩踩着白色小皮靴,急匆匆走到屋檐下,借着路灯的光打开诊所大门。
嘴角呵出的白气,在玻璃大门上画出一小片雾。
冬天的门框很冷,她搓了搓手,关上门打开空调,拿出手机看时间的时候,才发现了一个未接来电。
罗喉的。她笑了一声,回了一个电话回去。
电话接通的同时,玄武路西南方向,那座一百多年的老钟楼,发出了沉闷的声响。
当当当,一共七声,晚上七点整。
“大伯?”
站在路灯下的罗喉,从手机里听到了清晰的钟声。他迟疑了一下,问:“曼睩,今晚八点,你有空么。”
曼睩用另一只手快速地翻了一下预约单,道:“今晚七点半……有一位预约病人,如果您有什么急事,我也可以……”
“不用,我去诊所等。”
曼睩愣了一会儿,有些疑惑道:“大伯,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?”
罗喉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嗯,接着挂断了电话。曼睩满心疑窦地看着手机,不明白发生了什么。
这实在不像大伯的处事风格。
没等她细想,刀无心捧着个保温餐盒冲了进来,笑道:“曼睩,老满记家的鸭汤,我给你带了一盒过来。”
罗喉坐在出租车,眼看着快要到曼睩的心理诊所,他下了车,往拐角深处的酒吧里走。
走到街角的时候,他把手表的指针重新校对一下,调整到手机的显示时间。
19:25
黄泉戴着鸭舌帽,坐在旋转的座椅上。跳跃着的温柔灯光,舒缓的音乐,加冰的琴汤尼,氛围偏近暧昧,一切恰到好处。
他在透明的玻璃酒杯上弹了一下食指,拢了拢银白色长发,推开门走了出去。
屋外风雪颇浓,穿着高筒靴的年轻女孩们牵手走过商厦的玻璃门,青年男女在霓虹灯下拥吻,无数的光亮和热闹打碎了黑暗中的网,冲撞在罗喉身后。
他走进最近的酒吧,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。桌上的酒杯还没来得及被服务生收走,不知是哪位客人留下的。
透明的玻璃杯,金色的酒液,在温柔的灯光下似乎泛着暖意。
罗喉鬼使神差地伸出手,轻轻握住了酒杯。
不是料想中的温暖,是冰块的温度,在温度从指尖蔓延上脑海的瞬间,他忽地想到一双眼睛。
强烈的眩晕感袭击了他,法阵中时光流逝带来的冲击感,再一次蔓延上脑海,呼啸着冲刷着血管。
君曼睩的心理诊所,一向收拾得很干净典雅。
橡木色地板,不需要过多花纹装饰,最接近于大地的颜色。
浅蓝色布面的弗洛伊德榻,躺在白色墙角。
窗台上的绿萝刚刚浇过水,在浅白色的灯光下泛着光。
哪怕她见过各种各样的人,也不得不承认,今天的这位客人,是难得一见的好看。
白色的及腰马尾,火红的睫毛,狭长的蓝眼睛。
对方的手肘撑在膝盖上,保持着一个姿势,一动不动。
君曼睩弯腰接了杯水给他,接着坐回去翻开接待表,温柔地读出他的问题,“……‘我在,做梦’?”
这是一个并不配合的病人,她很少遇到一个从接待表开始就戒备森严的客人。
君曼睩保持着温柔平和的语气,问:“那么,是什么样的梦境,让你觉得困扰?”
“困扰?哈。”黄泉眉峰一剔,靠在沙发上,不知是不是错觉,君曼睩从他口气里捕捉到了一丝嘲讽的味道。
“我在长久地重复同一个梦境。”他想了想,过于熟稔的梦不需要费力去回忆,“冰冷的海水,海上有一座巨大的……山峰,山峰上有一座高楼,在每一个梦里,我站在高楼的天台上。”
君曼睩记录的笔顿了一下,抬起头来,想给这位病人一个鼓励性的笑容。
她看见黄泉懒洋洋靠在沙发上,很平和地用低哑语调叙述自己的梦境,那双雾蓝色的眼睛里,没有半点疑惑、慌张、惆怅、痛苦。
君曼睩重新低下头,笔尖在纸张上微微一顿。
“我是从十岁那年开始,遇到了这个梦。从那时候起,每隔三或四天,我总能梦见那片海和那座楼。老实说,我在学校和生活中没有什么朋友,倒是这个梦,让我觉得有些安心。”
“也就是说,重复了十年的梦境,不仅不会让你觉得困扰……”
“问太多。”黄泉果断地打断了她的话,“不要把时间花在重复的问题上。”
“请不要误会,”君曼睩看着灯光下的年轻人,那张年轻而俊朗的脸,在灯光下无比清晰,棱角分明,“如果没有任何的不安,你想咨询的问题又是什么呢?”
黄泉眯起眼睛,仔细打量了她一会儿。
屋内安静了很大一会儿,在君曼睩以为他要放弃描述的时候,黄泉忽然开口,道:“因为,疼。”
“虽然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,但是从一个月前,每次做到这个梦的时候,会感觉很疼。”
“你的疼痛是什么感觉,能够集中注意力感受一下,用各种方式,哪怕图片或者颜色形容出来吗?”终于问到了更多的有用信息,君曼睩松了口气。
黄泉撇过头,从窗帘的缝隙里往外看。
棉麻的厚实窗帘,无数的褶皱,无数的故事藏在心理诊所的缝隙里,被海绵、麻布吸收过去。
窗外开始飘很大的雪花。
罗喉顶着雪,提着行李箱,走到心理诊所的大门边。
刀无心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,他结结巴巴把罗喉安置在贵宾室里,并且毛手毛脚倒了一杯茶。
相当意外的,今天罗喉并没有对他表示任何不满,反而让刀无心出去。
压力巨大的刀无心趴在前台,总感觉一双红色眼睛透过几层墙壁,将他穿了个透心凉。
罗喉捧着茶杯。
在街道上消失的眩晕感,这会儿重新降临。他坐在沙发上,紧紧攥着玻璃杯,几乎要把杯子捏碎。
钟楼开始响。
八声。
他抬起手腕,在街角调整过的时手表刻度,精准地指向了19:00。
指针在时间里,倒转。
“一种……很难形容的疼痛。”黄泉伸出右手,指了指脖颈的位置,“这里。”
“像一把刀劈砍过,我甚至能感受到刀锋刺穿皮肤,然后我的头……”黄泉停了一下,努力地编织出词语来形容,“然后,我的头从空中坠落。”
罗喉拿过一张白色的A4纸,垫在桌上的一本咨询书上,接着又翻出一只黑色钢笔,在纸上勾画一些没有意义的线条。
他这项忽如其来的兴趣没有持续多久,就被开门声打断了。
君曼睩笑盈盈打开贵宾室的门,手里还拿着一堆记录纸。她走到罗喉旁边,道:“大伯,您今天来找曼睩,是有什么急事吗?”
“你的客人,走了?”
“很少见的客人呢,有些叫人头疼。”她好奇地打量着罗喉手下的那张纸,上面用黑色钢笔勾勒出简单的线条。
“大伯,最近是有兴趣学画画吗?”君曼睩捂嘴笑了起来,问:“我能看一看吗?”
罗喉收回手,那张A4纸躺在桌上。
冰凉的,玻璃桌。
黑色线条勾勒出海浪波纹,阴影凸显出建筑物的立体感,简单的植物在画面最下方。
君曼睩瞬间僵住。
那位刚刚离开的白发青年,坐在沙发上,对她说。
“黑色的大海,看不到边,海的中央有一座高山……没有通往外界的路或者桥,很高的楼城,建在山上……”
她的手抖了抖,怀里的记录纸掉了出来,落在桌上。
“如果可以的话,能把它画下来吗?”在诊室里,君曼睩这么对黄泉说。
两张白色的A4纸躺在玻璃桌上。
一个笔触细而锋利,一个笔触沉而稳重。
不约而同地指向了同一个地方。
黑色的无尽大海,黑色的城楼,造型奇特的堡垒,荒凉的天台。
时间在疯狂旋转,失重般的眩晕感接踵而来,罗喉捏了捏眉角,在衣服的缝隙里再一次看见手表。
19:45
他的时间在加速。
扭曲的一个小时,在慢慢恢复。
罗喉拿起桌上的两张纸,仔细打量了一会儿。
他看了看君曼睩,道:“让刀无心送你回家吧。”
黄泉从浴室里出来,头上顶着白毛巾。
银色头发被打湿了,软绵绵贴在背部和脸颊,手臂上水珠顺着肌肉往下淌。
他把自己扔到被子里,没等头发干,就掉在了重复的梦里。
荒凉的,黑色的天台,在下雪。
他站在风里,一双发光的眼睛,在他面前扭曲,放大。
无数的光和影接连而至,他感受到冰凉的刀锋透骨而过,视线被高高抛起,血浆冲刷着龙形的雕刻。
这一次,梦终于进展了。
一颗头颅坠落在地,发出一声闷响。
他走上前,看见一张陌生的脸。
血沾满了沙金色的头发。
一瞬间的冷像噩梦一样把他活生生从梦里惊醒。
黄泉喘息了半声,挣扎着从被子里爬起来。
接着打了三个喷嚏。
天光大亮,上午9:48
黄泉打开窗户,坐在窗台上,有一下没一下晃着腿。
他闲得发慌,顺过一张纸,纸上画着奇形怪状的立在海里的城堡。
他叠了个纸飞机,从窗户里扔出去。纸飞机在蓝天下呼呼地飞,被西北风一卷,不知道飘哪儿去了。
罗喉看着腕表上的时间,9:20。
他踩着积雪,漫无目的地走。
一只纸飞机袭击了他的脑袋。
他抓过纸飞机,莫名其妙地把它拆开了。
纸上用很锋利的笔触,画着奇怪的建筑、山峰、大海。
时间像海浪一样冲刷过身体每个角落,他在巨大的眩晕里天旋地转,每一个血管都在呼啸。
心脏如擂鼓一般急跳,失落的时间在飞奔回头。
腕表上的指针加速、旋转,咬合在10:00。
不远处的红墙钟楼,开始敲响十点整的钟声。
当,当,当。
罗喉抬起头,看见三楼窗台上的白发青年。
斜挑着眼睛,披散着长发,微嗪的嘴角下一秒就要发出冷哼——
冬天的阳光温暖而和煦,积雪未化,冷气正盛,他们站在同一片阳光下。
站在,同一个正确的时间里。
黑暗与旧梦被碾碎在历史里,燃烧成灰烬。
人迹。阳光。新生。
最后一声钟声消失在天边,蓝天下,群鸽惊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