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充满了低级趣味的人【】

(唐真) 江上笛 (

来不及写了,接下来两天补上把没交代完的补上:。

终于把第一个圈写完了……疯狂砍剧情。


 真武山是整个江湖里最高的地方,只有那儿,才高得过欲望。

  于是芸芸众生都以为,青山上仙人不老,无欲无求,俯看红尘一梦,仰观大道三千。

  唐笑之第一次站在真武大殿里的时候,不过十岁。不知被多少人摸过的签筒古旧而光滑,带着无数人世间的眷念、痴迷和欲求。

  他踮着脚,心里想的全都是那位小小的道士。

  竹筒被轻轻一碰,翻到在案,一枚签子啪嗒坠落在地。他歪了歪头,想起门内师姐们叮嘱,这次前往真武山,好好修一修心,万万不能和门内一样,无法无天了。

  一个老人走到他面前,替他捡起了那枚纤长竹签。

  唐笑之看着那苍老的手里,同样苍老的竹签,带着无数人期盼和念想的祈愿,忽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——那枚竹签里,写满了他看不到摸不着,又让人无端惶恐的命运。

  鹤发的老人穿一身黑白道袍,温言问他,从真武看见了什么。

  他年少懵懂,道:人人都说,真武山上,都是清心潜修的道士。可我看见的真武山上,尽是凡心。

  那小小的竹筒里藏着的,不是道法,是求而不得,又因不得而去求的欲望。

  老人点点头,低低一笑,把那枚竹签珍而重之交给了他。

  年幼的双手诚恐地接过那枚轻飘飘的竹签,黑色的墨迹斑驳粗漏,字迹虽淡,醇正挺拔处,亦非常人能及,定睛看去,依稀是“遇风化水”四个字。

  真武本在红尘中,且寄尘心化明月,待他年,他年更向三山去,。

  冰雪地上的唐笑之睁开一双可称清丽的眼睛,十年时光湍湍而过,当初的茫然年少早已变成了风流富贵。只是如今,常年含笑的眼睛在秦川大地上也清清如冰,无风无浪。

  此处到了秦川地界,虽离太白雪山有些距离,也挡不住天地苍寒。

  平原漠漠,飘零雪花细细而下,澄澈得发青。

  黄色的泥地上,不见半点绿意,大片的白色荒原,干干净净。

  这儿比巴蜀冷得多,四野萧萧,唯有黄河滔滔,浪声起伏。

  沧水横流,山河冰封。

  他静静站成一棵修长挺拔的竹,思索半晌。远处天空传来几声凄厉鹰啸,响彻了整个大地。

  空中有雪翩飞如梦,风一吹,树梢簌簌有声。

沈南风坐在石头上,任风从后背刮过,此处离太白雪山太近,想来青龙会不敢再有动作。

难得的天辽地阔,难得的清闲安逸。没有雨夜飞星,没有江湖棋局,只有冷山千层雪,天也冥冥,地也冥冥。

只是一双眼睛里,神情渐由安然转为寥落。

他忽然想起当初——黄河古道上,有人引着他的手,莽撞又诚挚地说,天风海雨,轻舟万里。

那是几可想见的风月——红尘烂漫,江湖饮马,同天地一醉,看万古风云。

可惜,沈南风重重叹了口气,心中波动渐起。

他如何跨得出脚下连绵血火,如何放下背后啾啾冤魂?何以笑对苍生,何以冷看疮痍?

薄雪中泛出一个浅而清的笑,他走出真武后,牵连无辜,满手血腥,那黄河古道边,早就变成坟场。

白色的马扬起前蹄,长长咴叫一声。雪上蹄印转眼被淹没,雪雾疯狂笼罩了荒原。

“救命……救命!”被恐惧撕扯的声音破碎在雪里,跨越长长的原野,穿破耳膜。

沈南风猛地起身,衣上残雪扑簌直落。

一只雪白的碧睛老虎,鲜红的舌头自利齿间伸出,涎液滴滴坠落在地,把雪地砸出数个细小的坑。

白虎前的孩子,约不过十一二的模样,早被吓软了腿,手脚并用在雪地上边爬边跑,手指在冰雪上刨过,划过几道深而长的印痕。后腿上的血迹森森渗出,被雪地映衬得颇为骇人。

足有两尺多高的白虎矮了矮身子,慢慢伸出前肢去,踩出几颗硕大的梅花印,尖锐的牙齿上尚有红色血迹,不知是啃咬了什么后留下的肉渣。

“吼……”发出一声沉闷的嚎叫,猛地朝前跃去。

那孩子发了疯般仰起头,挣扎着往前滚,连哭带喊,声音里说不出的恐惧和害怕。

一道黑影自风雪里倏然窜起,又轻飘落下,在雪地上一沾而起,提起那孩子就遥遥飞走。

凌厉浩瀚的掌劲击上白虎前额,逼得那庞然大物连退几步,腾起一片雪渣。

那白虎转瞬跃起,只咬得半片寒风,绿幽幽的眼睛盯着空中飞远了的人,露出血淋淋的舌头。

沈南风跑得颇远,把那孩子丢在地上,静静看了几眼。

那孩子想来还没从大难临头的恐惧里反应过来,半刻才抖索起身体,哭天抢地般爬起来。

还未说上话,雪又纷纷扬扬下大,沈南风愣愣瞧了一会儿,犹犹豫豫伸出手去,捞了几片雪花。那雪真是轻而又浅,一落手心就化作了水。

他看这零落的雪,觉得自己也零落起来。

那孩子抱着腿,抽抽嗒嗒说,本来下这么大雪的天气,不用出来捕猎,可惜最近几天,有些不知什么来路的人去村落里抢了些东西就往北去了,一个个长得凶神恶煞的模样,口音也不像秦川人。

沈南风的眉头突突直跳,一身黑色的道袍在风雪里孤零零飘起,泛出些很苦的味道。

雪原在他身边漫无边际地展开,武器早已失落在河里,只有影子在他脚下安安静静躺着。

那孩子看着黑衣的道长骑着白马,身形越来越小,直到消失在雪地里。

沈南风没有回头,也不知如何回头,如果真如那孩子所说,那帮辽人忽然劫掠平民,往北而去,就连唐家的船队也不管不顾,只怕是得了更重要的东西,才如此匆忙回返。

可是……除了那批箭,整个黄河道边,能说得上重要的东西,唯有那张图谱。

一念至此,如坠深渊。他深知那晚,图纸在他手中撕碎成数片,飞落荒原,倘若那批迎面而来的辽人当真万幸拼凑起来。

他不敢去赌这万一的可能,有些东西,哪怕前路凶险黑沉,可纵算只有一点微渺的可能,也要拼死去阻上一阻。

他没有看见雪地里的孩子,露出一个诡异的笑。

树丛被雪染成剔透的玉枝,有鹰一落,就下了一蓬的雪。

树后的扇子缓缓拢起,对准了人的暗器被捏了一捏,重新放回怀里。

唐笑之宝石般的眼睛闪着晶亮的光,忽地一笑,“这也心软,那也心软,可你们的这盘棋,血骨累累,又要如何去偿还?”

他悠悠从树下走出,看来不过行走了数步,却扎眼从树下来到了那孩子身边。

那少年看眼前的唐门弟子,容颜俊丽,气态高华清贵,整个人都僵住。

唐笑之冲他微微一笑,却道:“你放心,他既不杀你,我也不会杀你。”

少年后背的汗这时才落下来。

唐笑之一时顿步,眼底深沉无边,笑意却疏朗从容,“辽氏宗亲,虽狂放无礼,也自有傲骨,既有睥睨天下的野性,不到山穷水尽气运断绝之时,又何以有这般草寇行径?”他漫不经心蹲下身子,拉过那孩子薄有老茧的一双手,“他是不想杀一个孩子,可我却一向睚眦必报,心肠恶毒。”

微微有风,雪上飘起一抹刺眼笑意,可称清华,柔软飘忽。

短暂的沉默后,荒原上惊起一阵凄厉叫喊。

白色的老虎踩着梅花印,露出鲜红的长舌。

唐笑之微吟片刻,终是摇了摇头,有些圈套,哪怕从一开始知晓了是圈套,也不得不为了那一点儿渺茫希望去送死。

他用扇子敲了敲头,冷笑一声,道长啊道长,这世上本没有死路,可送死的傻子多了,路也就变成了死路。

秦川的风像一把尖锐的刀。

雪地里几道黑影猛然扑出,扑向风雪里冉冉而来的一人一马。

柔韧无匹的掌劲,撞上人的腹部,坠落在雪地里,就弹起一阵白色的冰粒。

一声轻而轻的叹息,白色冰原转瞬化作血海。

这是沈南风遇到的第三批人,与其说是拦他,更像是引他往一条预定的路上走。

他知道自己该退回去,可是,这条路上已经行走得太过于艰难,更不敢因为一点可能,满盘皆输。

头上飘着的,如同冬日的沉沉云色。

秦川大雪的时候,天就变得深而沉,哪怕朗朗白日,也有乌云翻覆重叠,含糊不清。

他什么都不在意,只是忽然觉得忧伤。

那个孩子和他太像……以身作饵,稍有不慎,就会被吞吃得干干净净。

他静静站立在满地血污里,满身清寂,目光如晨霜晓雪,哪怕落在一地风烟里,那浊流独逸的气度,依旧让人心折。

唐笑之说得没有错,那本是一个真武山上,不见红尘的修道人。

沈南风慢慢跨出一步,看脚下落出一个红色的印记,受惊一般皱了皱眉。

人人都说,江湖子弟江湖老,倘若安乐富贵一辈子,倒仿佛是折辱了江湖两个字。于是走进江湖的时候,大多数人哪怕知道身后之苦,哪怕知道此路惊险万恶,也不过凭一腔意气,磊落而来,零落而去。

倘若当真为一己之道,能事所欲从之事,纵然千辛万苦,又苦从何来?

然而……江湖路上,本心最难寻。

他忽地想到唐笑之的眼睛,不知为何,每每看见那双眼睛,他心中就能安静很久。

沧海横流,浊浪滔滔,可只要看见他的眼睛,就总觉得,这世上总有一处地方是能够让自己安静上片刻的。

从那双眼睛里,能看见碧水南风,看见温柔旖旎的年华。

沈南风牵着马,一步一步往前。

数道黑影从周围的雪树里扑出,直欲取其性命。他肃手而立,看那几道黑影四面八方地倒落在地,开成一朵血色莲花。

风也萧萧,雪也萧萧。

耸立的肩终于放松下来,眉头却又因为令一重缘由慢慢挑起。

那是——白发三千丈,缘愁似个长。

这句诗总带着一些关于时光和年岁的忧伤,可当它出现在江湖上的时候,只代表了一个人。

江湖上有些人,需要通过轰轰烈烈的行动,响亮累赘的名号去体现自己的价值;而有些人,能够让自己的名字,明亮了与他一切有关的事物。

公子羽无疑是第二种人。

沈南风飘悠悠地叹了一口气,想,既然不是那批辽人的圈套,那张图纸,大约也是安全的。

他微微欠了欠身,一派从容坦然。

白发公子神情平静,淡淡笑意却从眼底泛起,“既是相请,下人太过鲁莽,倒是辱我清名。”他顿了顿,又道,“帝王州,沈南风?”

沈南风静默片刻,抖一抖衣袖,“阁下想知道什么?”

“沈南风,我给了你三次离开的机会,可惜你,生生杀进死路。”白色双眉挑起,高贵、倨傲,冷眼俯瞰。

沈南风微微颔首,声音里带着点儿惆怅似的,认真看了看公子羽的眼睛。

那双眼睛里,什么也没有,如寒渊无底,深不可见。

那双眼睛,只要愿意,就能从武林最高处看莽莽江湖。双手翻覆间,就是整个天地。

“起初我也怀疑过你,唐门一役,吴门八子离奇死在巴蜀火器中。可惜你委实把戏作得太足,唐笑之对你步步紧逼,下手之狠辣,招招要取你性命。”他话中隐有笑意,宽袍长袖,无风自动,随着脚步,满头白发如扬雪。

如果一定要形容这个人——他实在是太高,高而空。

带着洞察天地的眼神,毫无情感地漠视了整个人世,像是在欣赏众生百态,但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。

那是,天生带来的,高高在上的俯视。

于是,万物皆空。

沈南风目光徐徐移开,很小心、很小心地退了一步。在想什么飘忽往事般,露出一个恍惚神情,声音也跟着飘渺难定起来,“唐笑之,从一开始就在计划之外。我下山不过三月,无江湖背景,无武林势力,本是最易进入青龙会的时机。唐家船队尽入黄河,我则随青龙会沿江而上,一则内外接应,二则搏一线生机,襄助满船箭器逃出生天。”

他轻幽的嗓音在雪里落寞得如荒野飞羽,不堪一重,只维持着一点高逸,将前事慢慢道来。

“辽人要以满寨百姓为饵,终是救之无着,只能以此自污,更令唐家对我恨之入骨。我虽不忍黄河道边,竟是狼藉,却不意这一天,却由八荒而起。青龙会耳目遍布,我从未对唐笑之说起半点计划,从巴蜀到秦川,次次交锋,稍有不慎,便死于他手。”说到此处,不由生生一个激灵,“更何况,唐云乃我亲手所杀,哪怕曾有半点真心相付,也不能不恨。他既心中有恨,自然处处杀机。如若不然,又怎能骗过青龙会一时半刻?”这个故事里,一切都似乎是注定好的,沈南风平静地垂目,看落雪,看满地寂寞。

只是沈南风,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微妙的位置。

公子羽定定看着他,高高在上,看一场早已有了结局的戏曲。

在这样的人面前,一切狡辩与驳斥都会变得苍白无力,一切无谓的言语都是多余。

他目光缓缓,落在沈南风身上,不由拊掌,“他欲杀你是真,与你里应外合也是真。或可为敌,或可为友,倒真是一场好戏。”

沈南风不知想到了哪个夜晚,或许是巴蜀夜雨里以命相搏,彼时还未托付真心,两两相疑;或许是黄河道边,激怒难平,以满寨无辜为饵,辣手无情,信而不合,便生罅隙。眉梢跳了一跳,“唐云一事……他终究不忍见无辜百姓再次蒙炭,以身赴死,然青龙会在唐家船队上耳目尚不明确,此图又不能落入辽人之手,只能亲手毁之。”

公子羽忽地伸出手。

洁白如玉、苍落寂寞的手。

风起了战栗,雪停滞不坠。

他澄净地一笑,抬手点了点沈南风的头。

沈南风的脸色霎时雪白,身形一错,就往后飘去。

那只手静静停住,空灵又寂寞,一如寒雪折梅。

沈南风难得迟疑了一下,只见公子羽摇了摇头,声音也落了一地寂寞,“沈南风,我给了你机会。”

唯一一次,死在我手上的机会。

今次不死在青龙会手里,来日只能死在八荒手里。

公子羽扫了黑衣的道士一眼,宛如看死人的目光,带了点儿蔑视的惋惜。

“以身为饵?只怕是以唐家满船为饵,我既已至秦川,你还不肯死吗?”

沈南风安静如水的瞳孔猛地收缩,手中冷汗涔涔。

白色的头发一如落雪,“彼时我已生疑,船队行入秦川,你却依旧随船北上,只怕是为了叫我确定——你拼死要护的,就是满船箭器。所以,这条船,从一开始,仅仅只是一个暗度陈仓的饵。想来八荒要运走的东西,早已从巴蜀陆路,行往燕云。”

沈南风深深吸了一口气,仰了仰头,脸上再无涟漪。

公子羽轻轻阖上双目,“只是既有赴死之意,为何有放不下的执念。”

年轻的道士轻哼一声,半生倦意席卷而来,冷风如刀,绞入本以为空洞的心。

白发公子负手一笑,踏一地落雪而去,他的笑容实在是好看,却掩饰不住倨傲的寒意。

“我不杀你,自有八荒替我取你项上人头。”那声音一转一折,隔了风雪,依旧稳健清越,“假使当时身未死,一生真伪有谁知,道长,好戏还在后头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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